《明天肯定不一樣》試閱
第一章
今天是星期一。跟每個星期一一樣,我都得去布惠露醫生那邊。布惠露醫生年紀一大把,長得又抱歉,聞起來像「剋蚤」。對,她是高高在上、不容冒犯的的,但有時候,我還真擔心她會變出什麼花樣。好比說今天吧,她就從下面的抽屜裡抽出了一堆奇怪的圖片,圖片上全是些大斑點,活像乾了的嘔吐物。她問我這些圖片讓我聯想到什麼,我就告訴她了。她邊用那雙死魚眼瞪著我看,腦袋還邊晃蕩,跟後車座上的小狗狗一個樣,機械式地猛點頭。
是我們學校要我去她那的。老師們趁著兩次罷教間的空檔,就決定了我需要去看心理醫生,因為他們認為我很不開朗。就算他們對好了,不關我的事,去就去唄,反正健保會給付。
我想我是從我爹離家後,才開始這樣的。他走得遠遠的,回摩洛哥去娶了另外一個女人,絕對比我媽年輕,比她更會生。媽自從生下我以後,就沒能再懷上孩子。可是她盡力了,而且試了好長一段時間。我只要一想到有人毋須刻意,竟然第一次就可以中獎,真是天道寧論!我爹他……他想要個兒子。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,為了傳遞香火,為了光宗耀祖,八成還為了其他一堆很白目的理由。可是他卻只有一個孩子,而且還不是個帶把兒的──我。也就是說,我並沒能完全符合客戶的要求。問題是,我們又不是在家樂福買東西,沒有售後服務。這下好了,有一天,那個大鬍子,八成意識到跟我媽沒啥搞頭,所以就落跑了。就這樣,也沒事先通知一聲。我唯一只記得:當時我正在看第四季的《X檔案》,我從樓下錄影帶出租店租來的。門那邊傳來碰地一聲。我從窗戶往外看,看到一輛灰色的計程車揚長而去。就這樣。那都是半年多前的事囉。他娶的那個鄉巴佬八成已經有了。我非常了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:孩子生下來後一星期,就會舉行沐浴禮,邀請全村一起慶祝。穆斯林老族長組成的樂隊,帶著駱駝皮做的鼓,專程為了這個大場面前來共襄盛舉。這場慶祝會花上他一大把鈔票──所有他從雷諾那領的勞工退休金全都揮霍了個精光。接下來,他們就會切開一隻超大綿羊的喉嚨,好給小貝比命名。他有百分之十的機率,會被取名為穆罕默德。
布惠露醫生問我想不想爸爸,我回說「不想」,但她不信。她這個娘兒們,目光可敏銳的咧。反正,又沒關係,我老媽還在。我是說,她人還在;因為她心不在。她的心在他方,比我爹還遠。
第四章
我媽,她把法國想像成六O年代的黑白電影那樣;就是高高壯壯的帥哥演員老是跟他的馬子扯一堆天花亂墜的東東,嘴邊還刁了根菸的那些電影。還好有不鏽鋼製的魚骨頭充當天線,老媽跟她表姊布姬拉才能看到法國電台。想當初她跟我爹在1984 年2月抵達利弗日-加爾貢的時候,她還以為他們搭錯船,來錯了國家。她告訴我,一進到這間小不啦嘰的一房一廳公寓,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吐特吐。至於吐是因為暈船?還是預告了她在這個破落戶的未來?那我就不知道了。
我們上次回摩洛哥的時候,害我差點沒抓狂,都怪那些在婚禮、沐浴禮或割禮場合,走過來坐在媽媽身邊的鯨面阿婆。我記得非常清楚。
「我說雅思敏娜,妳閨女已經是個女人啦,該想著幫她找個好人家的男孩子。妳知道哈希德吧?就是做銲接的那個小伙子……」
一群昏了頭的死老太。我知道那傢伙!大家都叫他「蠢驢哈希德」。連六歲小鬼都不把他放在眼裡,耍得他團團轉。何況他還缺了四顆大牙,甚至不識字,鬥雞眼,外加渾身尿騷味。在我們老家,只要妳胸前稍微隆起兩個充當胸部裝門面的贅瘤,只要人家要妳閉嘴妳就知道閉嘴,只要妳做過麵包,那好,妳就可以嫁人了。反正現在,我看我們永遠不會再回摩洛哥了。第一,我們哪有錢回去,而且我媽還說她可丟不起這個臉,大家會對她指指點點。她覺得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。在我看來,這件事有兩個傢伙要負全責:我爹和命運。
我們很擔心未來,其實根本不該擔心的──我們又沒未來,擔心個什麼勁兒。搞不好十天後、明天或者待會兒,就是現在,馬上就會掛了。死是那種不會先通知你一聲的玩意兒。既不會先通知,也不會再催告;不像遲交水費單。好比說我們鄰居羅德里格先生,他住十二樓,就是真正打過仗的那個老榮民。他才剛死沒多久。好,OK,他是很老了,但畢竟還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。
我有的時候會想到死,甚至還夢過。某天夜裡,我出席自己的葬禮。幾乎沒人參加。只有我媽、布惠露醫生、卡拉(負責清潔大樓電梯的葡萄牙大媽)、《鐵達尼號》的李奧納多‧狄卡皮歐,還有我朋友莎拉,我十二歲時她就搬到特拉普去了。我爹,他不在場,八成正忙著照顧他那有孕在身的土包子,還有他那未來的小穆穆,就在我……呃,在我死了的時候。真低級。我敢打包票他兒子絕對是個腦殘,比焊接工人哈希德還嚴重。我甚至還希望他雙腳掰咖,眼睛脫窗,外加青春期時痘花朵朵開,更嚴重的是,在他們那個狗不拉屎的窮鄉僻壤,根本就找不到抗痘靈藥「不要再痘了」和「護膚神水」。除非他有門路,搞不好黑市可以買得到。總歸一句,他就是沒藥醫了,這點完全確定。他們家的腦殘會遺傳,父傳子。他十六歲的時候會在菜市場賣馬鈴薯和白蘿蔔。在回家的路上,他騎著黑色的小毛驢,還自以為是領導時尚潮流的型男。
我以後也想從事有關時尚方面的工作,可是我不太知道確切什麼。重點是,我功課奇爛無比,只有造型藝術一科的分數中等……好歹有科還不賴……但是我又想:把枯葉黏在康頌[1]黏紙上,對我的未來不會有多大幫助。總之,我可不想看到自己在速食店的收銀機後面,邊強顏歡笑,邊問客人:「喝什麼飲料?普通套餐還是特大號的?這裡用還是外帶?贊成還是反對墮胎?」要是我因為客人甲對我微笑就給他太多薯條,還會被頂頭上司K……說的也是,搞不好那傢伙就是我的Mr. Right。我會幫他的套餐打折,他會帶我去河馬[2]吃大餐,他會跟我求婚,我們會在他三房兩廳的豪宅裡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。
第十三章
這陣子,F1旅館天下大亂。媽媽好多同事都在罷工。她們還成功讓工會聽見了她們的訴求。
發起F1罷工的是法度瑪‧蔻娜瑞,她是個跟媽處得很好的同事。媽告訴我,起初她還以為她的名字就叫「法度瑪蔻娜瑞」,她還想說名字怎麼那麼長。法度瑪從1991年開始在F1旅館上班。那時候的我在幹嘛?我甚至都還不會自己綁鞋帶呢。是她帶頭大聲抗議說旅館的女性員工都被剝削。媽跟我說,她也很想跟其他同事一起罷工,但她沒辦法。法度瑪和其他人,她們都有老公在背後撐腰,而我們,我們只能靠自己。結果就是:由於大部分的女房務員都在罷工,所以媽媽的工作就多了一千倍。
布惠露醫生說我受不了別人對我品頭論足,可是我卻老是指著別人說三道四;或許她是對的。但我批評
我們學校也在罷工。簡直就像我身邊的一切全停擺了似的。雖然才剛開始沒幾天,但我卻有從幾百年前就已經這樣了的感覺。羅索校長在走廊上慘遭外校生攻擊。我雖然沒親眼看見,但據別人說,那小子對著羅索校長的臉猛噴催淚瓦斯。校長他還真衰,為了檢查一下校舍是否安然無恙,難得從辦公室走出來就那麼區區幾次,就被噴了個正著。
從那以後,我們學校就成了悲慘世界。四分之三的老師都罷教。班芭噓噓老師甚至還到處懸掛海報,海報上寫著:「受夠了暴力相向!!」要不就是些別的令人暈眩的口號,可與倡導用路安全運動宣傳標語相媲美。真有意思,因為打從罷工一開始,她就超活躍的。要是她投注在課堂上的精力能跟她掛海報一樣積極,那就好囉。搞不好她根本就是名女鬥士,既純又硬;一位具有真正政治良知的女性。就算她費心把頭髮染得有如烏鴉一般黑,嘴巴擦得好比猴子屁股一樣紅,卻依然不見效果外,搞不好她三不五時還是會寄張支票到「人民運動聯盟」[3]去。
唯一一個沒罷工的就是勒
我呢?我倒覺得校長遭到攻擊這件事很嚴重。我並不是說羅索校長是93省[4]的好人好事代表,可是,再怎麼樣,還是不該發生這種事。其實,甚至在他被噴瓦斯前,這種情形就已經很嚴重了,因為羅索校長早就只有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才會有安全感。
無論如何,罷課受到極少數學生的支持。大多數學生都認為罷不罷課根本沒差,反正不管怎麼樣,我們都早就沒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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